【李熏然X庄恕】齿轮之心
【000】
李熏然是个出色的警察，准确的说，堪称警界传奇。
“我们副队啊，破案率高就算了，从没受伤去过医院，牛不牛逼？你就说牛不牛逼。”
新来的实习生谈起上司，一脸的与有荣焉。破案抓人这种事布置的再精密也有意外，受伤总是家常便饭，能够毫发无损，岂止是战斗力爆表，幸运值也足够买彩票。
“李队不是凡人啊。”众人捧着盒饭感慨。
“简直不是人。”
李熏然披着外套，默默走了出去。藏青的衬衫贴在身上，没人注意那块深色的水痕。
走去停车场，解锁，开门。棉质的织物终于无法吸收过量的液体，暗红的痕迹滴落在地上，李熏然浑然不察。
“你受伤了。”
车门被拽住。李熏然烦躁地瞪了一眼多管闲事的路人，试图克制自己的不悦，“我知道，会去医院看的。”
然而对方似乎丝毫没有察觉他话里话外的嫌弃，居然绕到另一边坐进了副驾驶，如果不是他看着还算衣冠楚楚、样貌斯文，李熏然差点忍不住掏枪。
“我是个医生，让我先处理一下吧。”
语气温和，态度诚恳，简直毫无拒绝的理由。
李熏然还想婉拒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，那人已经伸手撩起了他的衬衫。
该死。失去体液让反应放缓了太多。
枪就在手上，只要0.1秒就能上膛。只要那个人惊叫着发现了异样，李熏然就可以狠狠顶住他的太阳穴，威胁他闭嘴下车。
那双灵巧的手却只是掀开了衬衫，碰了碰伤口里被仿制血浆弄脏的齿轮。
然后皱着眉头，又露出一个安抚似的微笑，“有点麻烦啊，工具在诊所，我来开车吧。”
【001】
“虽然不该干涉病人的私生活，但我还是得建议你，这种事大可不必隐瞒，AI平等法案出台了快五十年，没人还会搞歧视这一套。”
“更何况，”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上好了最后两根银线，熟练的缝合，给仿生肌肤涂上补料，喘了一口气接着说下去，“至少这样你能报医保。”
“两千二，全自费的话麻烦现金，刷卡机坏了。”
李熏然狠狠盯着墙上的行医资格证，对比了五分钟写着庄恕的证件照和面前这张脸，不得不相信这不是一家黑诊所。
真他妈贵。
李熏然恨恨的套上衣服。
“别，等干了得补一下染料，不然伤口颜色太浅。”庄恕拽住他衣角，光明正大耍流氓。
“痒，”李熏然瞪他，“手拿开。”
“101还是102？别说你脸黑，身上还挺白啊。粉调这个就行应该。”
“你大爷！”
刷子在小腹上划过去实在痒，更何况还有呼吸喷上来。
李熏然仰头默数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。
从警八年，凭借AI天生的反应和身手，他躲过大大小小明刀暗箭无数，皮肉伤之外的需要看诊的情况还是第一次，谁来告诉他医生跪在他腿边上药究竟是合理治疗还是非法撩汉。
“好了。”庄大夫粲然一笑，“看看，很完美。”
小腹上的肌肤严丝合缝光滑无痕，全然看不出一个小时前的狰狞痕迹。AI的躯体总是比人类好修复，李熏然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。
他是警队的战神。但如果，战神真的不是人呢？
不可思议的荣耀是否变成了原来如此、理所应当。从此血里火里、风里雨里，都应该是他去。
“反正你好的快嘛。”
哪怕痛觉一般无二又何妨呢。丝簧齿轮修补好后转瞬就可以活蹦乱跳，哪怕殒身玉碎，脑数据复制导入，新躯体里的李熏然，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不同吧?
肝胆相照的兄弟、亲密并肩的战友，这代价太沉重，他不敢去试探。
“唉唉唉，发什么愣啊。”
“衣服穿上别感冒，不要以为你不会受温度影响，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注意身体……”庄恕捧着咖啡苦口婆心。
李熏然眨眨眼，说：“庄大夫，有没有人说你讲道理的时候特别像鸡妈妈?”
【010】
“你说你丢不丢人，全队安全工作70天的记录就毁你身上了。”
医院大厅熙熙攘攘人来人往，李熏然尽力压低嗓子训人。
急诊大夫也憋不住笑，问：“说说吧，怎么弄的。”
赵寒臊眉耷眼恨不得把头埋进病床被子里，蚊子哼似的挤出一句，“办案，抓完人太高兴，没注意绊门框上，摔了正好撞茶几角上了。”
说完苦着脸要哭不哭，“李队，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……”
“别动，”大夫一把拍在他背上，“是挺寸的。”
李熏然全没顾上这一摊，只觉得帘子后头那个身影实在眼熟。
“庄恕？你怎么在这儿？”
被喊到名字的人挂着听诊器走过来，带着微笑看他，“我是仁和胸外副主任医师庄恕。”
李熏然睁大眼睛一错不错，嚯，人机双修啊。
“别瞪了，本来眼睛就大，再瞪我怕从眼眶子里掉出来。”庄恕走到他身边坐下，“上回是兼职。没办法，我这个人吧，天生觉少干活快，学什么都触类旁通。”
嗬，谁知道是不是非法植入了什么记忆技能芯片。
“别不信啊，坐这儿别走，等会诊完我下班请你吃饭。”
这么好心？李熏然半信半疑。
缝好了开瓢的急诊大夫把东西往托盘里一扔，热情给他解释，“庄大夫和我们房东吵架了，被赶出来了，借他十个胆也不敢这会儿回去。”
“没看出来啊，他不挺胆大吗。”
“你没看出来的多了，我们那房东，吓得老庄裹被子你看过吗？”
【011】
“说吧，请我吃饭什么事儿。”
李熏然风卷残云喝下去两碗海鲜粥才有空腾出嘴说话。
“没事儿就不能请你吃饭啦？”
“咱俩上回才认识，你救我一次还请我吃饭，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，不是犯了案子要托关系，就是看上我了要追我。”
庄恕搁下筷子，盯了他一会儿，摇摇头感慨，“你们当警察的想象力都这么丰富？”
不是托关系，不是追汉，难道真是医者父母心又治病又请客吃饭？李熏然简直想不通。
“你还欠我两千块钱没忘了吧，”庄恕把花蛤挪到他面前道。
感情是为了钱，现在欠钱的反倒是大爷？李熏然琢磨着，嘴上没忘了怼回去，“我不是把警官证身份证复印件给你了吗，说好的月底发工资给你跑不了。”
“不是……”庄恕低下头，神情有几分为难，“你……别还了，收留我一个月抵债？”
“你的诚意就是请我吃大排档啊？”
“啊？”
“我说，至少再来一盆小龙虾。”
“行行行，”庄恕赶紧招呼，“老板，加菜。”
庄恕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看了十指飞快剥着虾的李熏然一眼，轻声感慨，“要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你是AI，你也不靠食物生存吧，怎么这么……”
他犹豫了一下，尽量选了个中性的词，“注重口腹之欲。”
李熏然笑了笑，终于从面前小山一样的虾壳里抬起头来，一手还拿着虾钳，另一只手上还带着卤，手舞足蹈的比划。
“口腹之欲，先是口，我的味觉和你的没有区别，可能还更灵敏一点，嗯，比如说我能尝出来你正在吃的羊肉串应该是其他小型动物的肉。“
”噗……“庄恕差点没呛着，叹了口气说”虽然我们都对大排档的卫生质量心知肚明，但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。“
李熏然看他一脸崩溃还在讲道理，笑的不可遏制，缓了半天才说，”骗你的，真是羊肉。“
【100】
春日的午后总是教人心情愉悦。阳光照耀的空气里尘埃飘荡，隐约有院子里樟木的清香。
李熏然忙完案子睡到中午才起，冲了个澡，打着哈欠从浴室里出来，腰上围着条浴巾，心情实在大好，只想窝在沙发上看看电影了此假期。
沙发上却早有人捷足先登。
”卧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？“
”刚刚，下午调休。“鸠占鹊巢的人毫不愧疚，津津有味的打量着李熏然，给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评价，”身材不错。“
”我这真是练出来的!不服自个儿练去。“
李熏然把他推起来，不嫌挤似的也要坐在沙发上，两条长腿拧麻花似的缠着。
庄恕像是困倦极了，愣了两秒忽然贴近了赞叹，”不仅身材不错，长得也不错，也就比我差那么一点儿。就一点儿。“
说完还伸手比了一个指甲尖的距离。
不能脸红！李熏然心想，脸红就怂了，不就是调戏吗，怼回去，怼回去就好。
”来来来，您看差哪儿，帮忙改改。上回修创口那手艺就不错。“
”承蒙夸奖，“庄恕拍拍他的肩，”但是我觉得吧，有那么一点点不完美，也挺好的。“
李熏然想想也是，刚打算放弃无谓的口舌之争回房间打游戏，忽然想起点儿什么又转回来。
”说正经的，你能不能帮个忙，帮我，嗯，把容貌改老一点？“
仿生的躯体也会老化，但总是个指数曲线，早几十年的氧化速度远比血肉之躯要慢，有些人喜欢这个，做明星的更是乐得有不老容颜。
小李警官却只想做个普通人，三十多岁的副队长了，顶着张大学刚毕业的青春面庞，一来奇怪，二来压不住人。
”来吧，我屋里有简单的工具。“李熏然拽着把人往屋里带。
窗边的阳光正足，适宜这样的整容画皮。家里没有麻醉，李熏然喝了点酒，一点点酒精就可以暂时影响他的中枢功能，让疼痛钝到可以忽略，也让思维一团浆糊。把整个人的安危，这样放心的交付出去。
拿着刀的庄恕只要轻轻一动，就可以割开他的喉咙，然后拨动隐藏的开关，彻底令他睡去。然而那双手只是灵巧的攥着手术刀，划过他的肌肤，留下眼角细细的皱纹和眉心久蹙的痕迹。
”太近了。“他微笑，沉醉般地喟叹。
庄恕揉揉他的卷毛，”别动，小心给你划花了。“
那张英俊的面孔就在面前，皮肤已经微微松弛，风霜之色侵蚀，三十多岁的人类是这样的肉体呵。可是为什么，李熏然脑子愈发沉重，为什么会有这样紧紧抿成一线的、粉色的、泛着水光的唇。
那起伏着的，缓缓吐露的生命的气息，让他第一次想尝一尝，血肉肌肤的触感。
”好了。“
气息远了，那个人退后一步，满意的审视着李熏然，塞给他手机。
”自己看看，行不行。“
行啊，当然行，李熏然看着摄像头里的自己，又歪着头看看庄恕，看上去差不多老，这很好。
不对……
”你大爷！我才三十一，三十一！我才没有这么多鱼尾纹，你有没有审美？我这样突然一笑一脸褶子很容易被发现的好不好？“
”难伺候。“庄恕重新坐到他面前，掰住他下巴，”别动。再给你修修。“
微微的痒从眉间泛起，李熏然想皱眉，被庄恕抚平了，”别皱。“
然后一股气流吹过来，痒从眉间起飞，四散开去。
庄恕满意的点点头，把他眼皮上残留的几根擦掉，说”眉毛修一修精神点。“
温热的触觉还残留在眼皮上，李熏然别过眼去，”行不行啊？“
”非常好。“
非常好。只是，庄恕忍不住带着微笑喟叹，怎么会有人三十一岁了，还有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。
【101】
庄恕没有回家，超过凌晨两点了，还是没有回来。
李熏然尽力告诉自己房客会不会来没关系，终于在连输8盘掉了段位之后忍不住打电话。
庄恕不接。
他去了医院，前台护士说庄大夫今天不值班。
陈绍聪说他没来自己那儿，最后含含糊糊的意思，是今天庄恕和院长不欢而散。
李熏然不知道他会去哪，也不知道他有哪些朋友，开车在城里转了半个小时，忽然福至心灵，往庄恕的私人诊所开。
卷帘门一拉就开了，屋里却没开灯。要不是李熏然夜视能力一流，差点踩到了墙角的庄恕。
庄恕靠着墙坐着，有点洁癖的人这会儿不在乎后背层的全是白印子，颓然地把脸埋在膝盖里。
”李熏然。“他说，声音有点发抖。
”我的母亲，二十九年前因为一起所谓的医疗事故被开除。医生给病人开的是利多卡因，我母亲作为护士，打的也是利多卡因，这种药过敏病例很少不需要皮试，可没有想到，患者因此而死。“
李熏然听着他说话，语调竭力平缓的、低声的倾诉，”因为一些原因，他们把一切责任推到了我母亲身上。也因为这个，我先弄丢了妹妹，又失去了母亲。我为复仇回来，可是却发现……“
庄恕没有说下去，头从膝盖里抬起来，挤出一个惨然的微笑。
”我的养父母为我起了这个名字，我也终于发现，宽恕是解决这件事的最佳方案。“
”熏然，“他哽咽了一下，”我的母亲也是AI，她以为我不知道，其实我五岁的时候就意外发现了我妹妹的人造胚胎培育代理书。“
”只要她说出这个事实，就可以调出她的记忆读取录像澄清一切。但是她到死都不肯说。我不知道是因为她不愿意承认这个身份，还是怕我知道不是她亲生的孩子。“
”你说，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？“
李熏然终于伸手抹去他的眼泪，”庄恕。“
”我不知道她是为什么，也许读取记忆的手段太痛苦，也许是三十年前的风气还不足以让她坦白身份，又也许……“李熏然蹲下去，平视着庄恕，”她原本始终相信，法律的手段会给她以正义。”
“你做到了，你还她清白了。”
没有回答。
黑暗里时间的流逝似乎变慢了，李熏然静静数着庄恕的呼吸，直到那双哀伤又坚定的眼睛望向他。
“我很难过。”
正义没有缺席，道理也都明白，我最终选择了宽恕，但我仍然很难过。这样超脱逻辑之外的感情该怎么传递表达。
李熏然握住了他的手。
“我也很难过。”
因为你的痛苦和哀伤，我也很难过。
AI会有感情吗？这个问题人类探讨了数十年，答案只在拥抱的一瞬间。
你望向我的一眼，也不过是视网膜成像传输到大脑，多巴胺分泌，心跳加速，可谁在乎这中间无数的生理步骤，心跳在科学之外，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我爱你。
那又何必在意，爱情本身究竟是生物电的传导还是0和1的转换，碳或者硅最外层不一样都是旋转着的孤独的四价电子，唯有你让它成键。
亲吻触碰的是肌肤还是覆膜，望向彼此的是瞳孔还是镜头，胸腔里是勃勃跳动的心脏还是精密转动的齿轮。
又有什么关系。
不是一样的充血坚硬，一样的颤栗呻吟，一样的容纳吮吸。
一样的喷薄汹涌。一样的，含在唇齿里的，藏在舌尖上的蜜。
【110】
哦，还是不一样的。
至少小李警官第二天活蹦乱跳活力四射的起床买了早点，庄大夫腰膝酸软四肢疼痛。
“这跟种族无关！就是你缺乏锻炼！”
庄恕坐在椅子上看了他一眼。
李熏然赶紧从沙发上抽了个垫子给他靠着，虚心认错，“嗯……那什么……你要实在不适应，下回你来？”
“还想有下回？”
“没……没了吗？”小李警官手足无措。
“至少等两天。”
庄恕歪在椅子上抬抬下巴，“我要吃港龙轩的包子。”
【111】
后来李熏然的AI身份还是暴露了。受伤太严重，庄恕亲自开的胸救的人。
最后换下的一枚零件，小小的，裂开的齿轮，被庄恕洗干净收好，时时刻刻戴在了身上。
“戒指？不需要，做手术不方便。”
何况我已经拥有了，你全部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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